
由省水利厅和山东运河经济文化研究中心组织的见学调研组,一行7人,沿运河山东段自北向南,从德州来到聊城,实施以保护好、传承好、利用好大运河文化为主题的“好运山东”见学和调研活动。
京杭运河聊城段,自今阳谷县张秋镇南之五孔桥入境,经阳谷县、东昌府区、临清市,在临清市城西北隅与卫河交汇,全长97.5公里,南接济水,北达卫水,中跨徒骇河、马颊河二水。运河聊城段,是元世祖最初命名的会通河。后来,连同原来的济州河通称会通河。因此,聊城境内运河实为会通河北段。在运河聊城段的历史上,值得记忆的有“南有苏杭,北有临张”之说。这一说法,虽然目前没有确切的、权威的古代文献或学术考证能够直接证明。但确实这是一个流传已久的“记忆”。这个说法主要是为了强调“临清”和“张秋”在历史上,特别是京杭大运河漕运鼎盛时期(明清两代)的繁荣景象,并将其与南方最负盛名的城市苏州、杭州相提并论,以凸显其“江北苏杭”的地位。
临清之变
乙巳蛇年感恩节那天(2025年11月27日),见学调研组来到“北有临张”的“临”清市。临清,临运河,水长清。它是齐鲁西进、晋冀东出的重要门户,地处隋唐卫河与明清运河交汇处,并保留着元代原风貌生态原真性的古运河遗迹。运河,孕育了临清千百年经久不息的繁荣。乾隆曾诗赞:“临清傍运河,富庶甲齐郡”。此前多次来过临清,深知这里文化底蕴丰厚,名胜古迹星罗棋布,运河钞关、舍利宝塔、鳌头矶、清真寺、歇马亭,均为国家重点保护单位。以运河文化为核心的仓粮文化、钞关文化、贡砖文化、商流文化、闸船文化、胡同文化、美食文化、名人文化等闻名遐迩。通过沿堤、沿河、沿街多方面的见学、考察和调研,发现与前些年相比,临清市在运河文化的保护、传承、利用上似乎有“天翻地覆慨而慷”的变化,突出的有三点:
一是运河钞关遗迹的保护、利用有了质的飞跃。临清钞关居运河八大钞关之首,是列入世界遗产名录重要的文化遗产之一。近些年,国家和地方政府投入巨额资金,对钞关遗址内的古建筑进行了系统性、大规模的抢险加固和修缮。对已经考古发掘出的码头、河道等石构遗址,采取了专业的保护措施,如防止风化、加固基础等。同时运用覆土保护、标识展示等现代遗产展示手法,让游客能清晰地看到运河沿线、码头台阶的位置和规模,既保护了脆弱的地下遗址,又实现了可视化的展示效果。为了让文物“活起来”,展陈方式和内容得到极大改进。如在钞关遗址内建立了主题鲜明、手段先进的专题陈列馆。运用场景复原、沙盘模型、多媒体互动、幻影成像等技术,生动再现了当年漕船过关、商贾云集、税吏办公的历史场景。展品不再局限于简单的文物陈列,而是通过图文、史料、实物相结合的方式,系统讲述运河漕运、钞关税收制度以及临清城市发展的历史故事。

临清运河钞关
过去看到的运河钞关大门前是一条窄路,行车及团队参观很不方便,有时游客拍个大门正面照的距离都不够。这几年通过对钞关周边,尤其是大门正面至沿河之间的杂乱民居和环境进行了拆迁和整治,建设了以钞关为核心的历史文化广场,使其成为一个文旅商开放的空间,而非孤立的景点。同时,实施夜景亮化工程,让钞关在夜间也能展现出独特的历史韵味。这表明,临清运河钞关“后申遗时代”的管理和保护工作能够按照世界遗产的标准执行,推动了各项改进措施的规范化和高水平化。

临清钞关门前广场
站在临清市古运河岸边看运河钞关大门,走近钞关庭院游览全景,从观展漕船过关、纳税和税吏办公的体验中,我们深深感到,近些年临清运河钞关遗产文化的保护、利用和改进是系统性、全方位的。做到了从“保下来”到“美起来”,从“静态展示”到“动态活化”,从“地方景点”到“世界遗产”,这不仅作为一个历史遗迹得到了有效保护和利用,更作为一个重要的文化地标和旅游目的地,重新焕发了生机与活力。成为展示运河文化、讲好中国故事的重要窗口。

临清钞关广场河道


临清元代会通河道
二是运河遗产故道由昔日的“龙须沟”变成了今天的“城市绿肺”。元代会通河临清段故道,因明清时期运河主航道改道,这段古老的河道逐渐淤塞、废弃,失去航运功能,成为一条“断头河”,被老百姓称为“死河子”。这段承载着元明时期辉煌运河记忆的故道被荒废、掩埋,其深厚的历史文化价值无法彰显。在保护好、传承好、利用好大运河文化的攻坚战中,临清市通过一系列科学、系统的工程,实现了将这段古道和其他废弃河道从“死”到“活”的转变。首先以水利工程为核心——“引水活脉”,实施了“引卫(河)入元(故道)”工程。对淤积严重的会通河故道进行清淤、拓挖,恢复其河道形态和容量,据说仅“死河子”垃圾就清理出28万立方。在此基础上,整修城内和周边水利设施,形成了以卫河为主干,元明故道为支脉的城市水系循环网络,并辅以生态护坡、种植水生植物等生物净化手段,提升水体自净能力,使“死河”真正变成了清澈流动的“活水”。这一实践,超越了简单的河道治理,是一个将文化遗产保护、城市生态修复、公共空间营造和产业经济发展有机结合的举措。今天的临清,运河水网贯通,历史与现代交相辉映,正是对真正保护利用运河文化遗产理念的诠释。

引江和引黄工程形成的“鸳鸯火锅
三是“引江”、“引黄”、“引卫”的“三位一体”工程令人刮目相看。见学调研组亲临临清邱屯枢纽,即引江(南水北调)和引黄(黄河水)工程设施,这两项工程的相遇,“一蓝一黄”,恰似“鸳鸯火锅”,加之临清的引卫(卫河)工程,这“三位一体”的布局,生动展示了国家如何运用强大的工程能力,调和南北水资源,重塑地理景观。对临清而言,不仅解决了运河水的问题,更是将自己深度嵌入了国家发展的宏大地图,成为了一个展示国家战略成果的窗口。

见学调研组看到的临清之变,说明这个著名古城正在以运河为灵魂,以生态为基底,以国家战略为依托,走出一条从“单一保护”到“系统赋能”、从“沉睡的历史”到“活着的遗产”、从“地方叙事”到“国家叙事”的高质量发展之路。我们对运河的保护,不再是孤立地保护一个文物点,而是将文化保护、生态修复、国家工程、城市发展、旅游开发融为一体,形成相互促进的良性循环;运河不再是教科书上的一段文字或废弃的河道,而是重新流动的水和可讲述的故事,成为充满活力的“活态遗产”;运河的利用和发展,不再是单纯体现景观和游览,而是文化、生态、经济协同并进,让绿水青山带来金山银山的生动实践。
张秋所盼
见学调研组来到“北有临张”的“张”秋镇。张秋镇,属于阳谷县管辖,坐落于阳谷县的东南区域,西面紧邻十五里元镇,东面和北面与阿城镇接壤,南面则与河南省台前县隔河对峙,享有极为有利的地理条件。它恰好处在会通河、金堤河与黄河的交汇处,这一独特的位置让它成为了交通的关键节点和物资的汇聚中心。张秋镇的历史深远,源头可追溯到唐五代时期,北宋时在此设立了山东西路张秋镇。它的名字几经变化,曾称为“涨秋口”,得名缘由是每年秋季河水泛滥上涨。“张秋”之名,在五代时期亦有记载,《宋史》中提到“周显德初年,河在杨柳处决堤(今东阿县杨柳镇),派遣宰相李谷修筑堤防,自阳谷至张秋口以阻挡洪水”。而在宋景德年间,曾一度改名为景德镇。明弘治七年(1494年),鉴于右副都御史刘大夏在治理河道上的卓越成就,该地得名安平镇。后因重名于安平洲,清朝时期又恢复为张秋镇。
明清之际,张秋镇步入了其辉煌岁月,一跃成为鲁西关键的运河港口及商品汇聚中心,赢得了“小苏州”的雅号。依据《寿张镇志》所述,张秋镇在其鼎盛时期,坐拥九门九关厢、七十二街、八十二条巷弄,布局壮阔,尽显都市风貌。彼时,运河穿镇而过,成为“岁运漕粮以供京师,会通河乃国之血脉,张秋更是南北要冲”,“漕渠交汇之咽喉”,担当着明清两代四方交通的节点与运河漕运的核心角色。河面上官船商船纷至沓来,帆樯密布,南货北运的船只满载各式商品,纷纷在此泊岸、换乘。市井之中,铺房密布如梳,百货聚积成山,街巷店铺接踵,商品五彩斑斓。商业之兴盛,催生了服务业的蓬勃发展,茶肆、酒坊、客栈等设施完备,为过往商旅提供了诸多方便。昔日张秋镇,商贸活动空前活跃,牙侩(中介、经纪)人数众多,年收牙税多达二百金有余,经济繁荣由此可见一斑。虽为名镇,其繁华之景却超越了周遭县城,道光《东阿县志》载:“略逊临清而已”。昔日张秋还有文庙、关帝庙、山西同乡会馆、陈家大院等文化遗迹。

张秋码头
遗憾的是,见学调研组到张秋镇时,却连昔日繁荣景象的遗迹也没有找到。据镇的领导同志说,上世纪九十年代,实施旧村改造时,把原来的遗址、遗迹全部拆除,有些条石也被用作新建筑物的地基或石材。好在原会通河的河道、码头、闸口遗址还在。调研组来到张秋镇会通河、金堤河、黄河的交汇处,现为一条县级公路的交叉口,路口边立有“世界文化遗产·中国大运河”的石刻标示,下面有“中国大运河·会通河阳谷段”的碑刻介绍。调研组在张秋码头遗址看到元代会通河的河道,河中注了水。在“张秋码头遗址简介”牌上看到,张秋码头位于镇南街古运河西岸。码头随着元代开凿会通河时而建,并在镇内设立都水分监衙门。那时,张秋建有九城门,码头与城墙相连,地处南水门,亦称水门码头,是漕运的重要枢纽。运河停运后,码头淤埋于河床下面。每到河水干涸时就会显现出部分石基。2016年,对该段河道清淤时发现码头遗址并清理发掘和加固保护。

张秋会通河道标示
调研组又来到会通河段荆门上闸和下闸。元明清时,会通河也称“闸河”。因为此河段开通后,由于地势落差较大,水流难以控制,很多河段因缺水而导致船只无法航行,于是在易断流节点陆续修建了节制闸,以节制水流,调节水位,保证漕船畅通。为此,运河阳谷段在荆门上闸至七级下闸区间距离约15公里处就建有六闸,即荆门(张秋镇)上下闸、阿城(镇)上下闸、七级(镇)上下闸。荆门下闸始建于元大德三年(1299年),间隔三年于元大德六年(1302年)建设了荆门上闸,明永乐九年(1411年)两闸重修。荆门上、下闸区间距离只有800余米。这段河道是会通河阶梯船闸的典型代表,也是最能集中展现“闸河”特点的河段。2006年5月,京杭大运河会通河阳谷段被公布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;2013年2月,依照国家文物申遗工作要求对荆门上下闸、阿城上下闸实施了保护修缮工程并顺利通过了申遗验收;2014年6月,中国大运河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公布为世界文化遗产,会通河阳谷段、荆门上下闸,阿城上下闸“一段四点”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。

张秋荆门上闸
当下的张秋镇,自然不甘于现状,它虽不会奢求“苏杭”那样的景象,甚至连临清那样的状态也不会苛求,但它仍有期盼。调研组在荆门上闸(今为上闸村)看到20多位穿戴整齐的老翁聚集在村口似乎在看着我们,期望能够给他们带来“好运”。通过了解,当前的张秋镇至少有“三盼”:一盼作为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的“一段四点”(张秋为一段两点,另两点为阿城上、下闸)能够得到更好的重视,按遗产标准予以保护、传承和利用。二盼古运河河道能够纳入国家水利工程治理,在保护中得到利用和发展,至少能够像七级镇那样,借助南水北调工程,改善河道生态,疏通水源,激活遗产文化。三盼在提升经济水平的同时,使张秋镇充满“运河烟火气”,在上级指导和支持下再现“运河记忆,使当地人民群众获得更多福祉。

荆门上闸村
反差思辨
“苏杭”与“临张”的名声,皆倚重于京杭大运河这一璀璨的黄金水道。今天的苏杭依然是世界闻名的经济重镇和旅游名城,而临清和张秋则为普通的三四线城市或一般乡镇,尽管临清市仍然是著名运河城市,但与今日“苏杭”相比,反差巨大。其原因根植于中国近现代历史发展的深刻变革中。
首先是交通命脉的革命性变迁,即运河航运的弱化与公路铁路的兴起。19世纪中叶后,由于黄河改道、运河淤塞、海运兴起,以及最重要的——津浦铁路(今京沪铁路)等现代铁路网的修建,彻底改变了中国的交通格局。新的交通干线不再经过临清、张秋,而是选择了其他路线。“临张”从“运河枢纽”一夜之间变成了“交通末梢”,物流和人流迅速消失。而“苏杭”则凭借其经济腹地和产业基础,迅速融入了铁路和公路网络,加之运河继续通航,实现了交通方式的成功转型。

七级镇借用南水北调工程修建古运河码头
其次是经济模式的根本差异,即内生经济与转运经济的差异。“苏杭”拥有强大的、可持续的内生经济。即使运河功能弱化,其丝绸、茶叶、手工业等产品基础仍在,并能迅速适应近代工业化和全球化,转型为现代制造业、商业和旅游业中心。而“临张”其经济是“寄生”于运河的转运经济。一旦运河漕运停止,其存在的核心价值便不复存在。本地缺乏有竞争力的支柱产业,无法在失去枢纽地位后实现自我维持和发展。
再次是城市功能与地理区位的重新定位。“苏杭”地处富庶的长江三角洲,腹地广阔,紧邻上海等现代化口岸,在改革开放后能迅速融入长三角城市群,定位为区域经济中心、创新高地和风景旅游城市。而“临张”位于山东西部内陆,在现代经济地理格局中处于相对边缘的位置。虽然临清今天仍是一个县级市,但其城市能级和发展动力已无法与苏杭同日而语。
还有就是历史遗产的不同价值转化。“苏杭”其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成功转化为旅游资源和城市品牌,成为现代经济发展的助推器。而“临张”其历史遗产如钞关、古闸、老街等,虽然具有很高的历史价值,但在旅游吸引力和商业转化能力上远不及苏杭,难以支撑起一座城市的现代复兴。
“南有苏杭,北有临张”是运河时代的产物,它记录了那个依赖内河航运的古老中国的经济地理版图。今天的反差,本质上是农业文明交通逻辑与工业文明、信息文明交通逻辑更替的必然结果。“苏杭”与“临张”命运的分岔,正是中国从传统走向现代的一个缩影。如今,随着大运河申遗成功,国家对大运河文化保护传承利用的推进,以及未来运河全线通航的实现,“临张”等古城古镇的历史文化价值会被重新审视和保护,“待到山花烂漫时,它在丛中笑”的日子为期不远。
参考资料:
百度:美尚锅6,2025-03-08 12:32吉林《京杭河畔商传奇:南有苏杭,北临张家盛景》。
(作者:齐鲁文化、“两河”文化、兵学文化研究学者)
2025年12月7日与济南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