乙巳蛇年立冬前夕，干休所组织戎马一生的退休老干部们参观莱芜战役纪念馆。这些老同志在职时差不多都去该馆参观过，这一次参观实际上是“重温历史，传承精神，再受教育”。
莱芜战役纪念馆位于山东省济南市莱芜区黄山，该馆前身为1948年始建的莱芜革命烈士陵园，1997年改建为纪念馆。现在参观的是2023年整改后的纪念馆。该馆最醒目之处，是广场上矗立的陈毅元帅雕像，他目光坚定地望着远方，仿佛在指挥着那场战役。很多人站在雕像下面与“陈毅”合影。莱芜战役是中国人民解放军作战史上运动战的光辉范例，是世界军事史上100个经典战例之一。过去对莱芜战役的了解，多是结合《南征北战》《红日》《隐形将军》等影视剧，了解战役战略战术、战役故事情节、战役思想精髓方面的问题。这次来到纪念馆，大家想了解的问题似乎更多，如战役为什么会发生在莱芜？为什么莱芜被称为“古战场”，自古以来为兵家必争之地？莱芜战役的魅力究竟在哪里？随着讲解员的讲解，上述问题有的能够得到笼统的解答，但总觉得不解渴，我便不由自主地在每一部分听过讲解后，再独自细看展示的战役电报、文献等，回家后又翻阅了一些资料，尝试着找到对上述问题的客观而准确的答案。
莱芜地处齐鲁要冲，地形复杂，山地、丘陵、平原交界交错，是连接山东东西部的咽喉地带，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，被称为不可多得的“古战场”。早在春秋时期（公元前684年）著名的“长勺之战”就发生在这里。“长勺之战”的具体位置在今天莱芜的苗山镇一带。交战双方是强大的齐国与相对弱小的鲁国。其中著名典故就是“一鼓作气，再而衰，三而竭”。鲁国的曹刿利用此战术，在齐军三次击鼓士气衰竭后，命令鲁军一鼓作气发动反击，大败齐军。这是中国历史上以少胜多、以弱胜强的著名战例，被记载于《左传》中，并入选了中学语文课本，使得“莱芜”与这场经典战役紧密地联系在一起。
《左传·哀公九年》（公元前486年）记载：“吴城邗，沟通江、淮。”意指春秋末期吴国在邗地（今江苏扬州附近）筑城，并开挖运河，连接了长江和淮河。这就是著名的邗沟，它是中国大运河最早开凿的河段，其直接目的就是为了便利吴国北上与齐国、晋国争霸。开凿邗沟后，吴王夫差于公元前484年，率吴国军队从长江进入淮河，过淮河沿泗水北上伐齐，联合鲁国，在艾陵（今莱芜东南钢城区）与齐国爆发了一场大规模决战，史称“艾陵之战”。此次大战，吴国由中（预备队）、上、下、右军与齐国中、上、下三军相继投入战斗、激烈厮杀。在双方战至筋疲力尽之时，吴王夫差将此前一直养精蓄锐的中军（预备队）投入战场，使已到崩溃边缘的齐军顿时兵败如山倒，吴军趁机掩杀，齐军几乎全军覆没。“艾陵之战”既是一次较彻底的围歼战，也是中国战争史上较早使用预备队的战例之一。此后，预备队的作用为历代兵家所重视。
楚汉相争时期（公元前206年——前202年），刘邦与项羽在中原、江淮等地激战，莱芜地区也是重要的活动区域。刘邦大将韩信曾在此地征战，平定齐地。
莱芜的军事战略地位在近、现代战争中更加凸显。抗日战争时期，莱芜是鲁中抗日根据地的重要组成部分。在莱芜战役纪念馆的对面，专门设立了“鲁中抗日战争展览馆”，彰显莱芜山区成为抗日武装理想的游击区和根据地。
解放战争时期，即1947年进行的“莱芜战役”，这是莱芜作为战场在历史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，也是“古战场”说法的现代印证。莱芜战役所以选在莱芜，是天时（国民党军的判断失误与内部指挥混乱）、地利（莱芜的盆地“口袋”地形）、人和（华野决策者的战略眼光和高超指挥）三者完美结合的必然产物。
莱芜战役纪念馆展厅陈毅、粟裕、谭震林雕像
莱芜战役是华东野战军在毛主席和中央军委的宏观指导下，由陈毅、粟裕、谭震林等具体指挥的一场“神仙仗”。它不是一个简单的硬碰硬的胜利，而是一场集战略欺骗、大范围机动、精准时机把握和高效执行力于一体的“指挥艺术的交响乐”。当我们在纪念馆中，看到那些展现我军行军路线和敌军被调动得晕头转向的示意图时，就能最直观地感受到这种“运筹帷幄之中，决胜千里之外”的智慧与气魄。这正是莱芜战役历经岁月，依然闪耀着夺目光彩的永恒魅力所在。
红军长征史上，“四渡赤水”显示“毛主席用兵真如神”的魅力。参观了莱芜战役纪念馆，感到这次战役像“四渡赤水”似的，用兵如神，显示出运动战的精髓与“出奇制胜”的指挥艺术。
魅力之一，“舍南就北”的战略胆魄与“奇正相生”的指挥艺术。1947年初，国民党军制订了“鲁南会战”计划，集中23个整编师（军）53个旅共31万人的兵力，集结重兵，企图南北对进，消灭我华东野战军主力于山东临沂一带。南线由国民党军整编第19军军长欧震率领的8个整编师20个旅为主要突击兵团，由台儿庄、新安镇、城头一线分三路向临沂进攻；北线由第二“绥靖”区副司令员李仙洲指挥第46、第73、第12军为辅助突击兵团，由淄川、博山、明水等地南下莱芜、新泰、蒙阴一线，企图捣毁解放区后防基地。为了实现这一计划，蒋介石亲自到徐州部署，并派参谋总长陈诚坐镇指挥，又令空军对临沂实施轰炸，配合地面作战。
根据此情，毛主席从延安发来电报，指示华野“必要时放弃临沂”，要“诱敌深入，集中绝对优势兵力，各个歼灭敌人”。这为华野跳出固有思维，实施大范围机动提供了战略依据。面对强敌，华野陈、粟、谭首长做出了“神来之笔”的决定：
“示形于南”（正），即佯装主力，在临沂周边构筑阵地，摆出决战的姿态，并大张旗鼓地在运河上架设浮桥，在黄河边筹集船只，制造华野部队要西渡与晋冀鲁豫野战军会合的假象。这一切都是为了“喂”给敌人的情报系统。
“击之于北”（奇），即华野主力约7个纵队，秘密、迅速地从临沂地区连夜北上，长途奔袭150多公里，直扑北线的李仙洲集团。
这种“舍南就北、奇正相生”的决策，需要极大的勇气和魄力。它主动放弃了山东解放区首府临沂，在政治上承担了巨大压力，但在军事上却换来了绝对的主动权。这正是体现了不计一地之得失，重在消灭敌人有生力量的思想。
魅力之二，“飞兵奇袭”的战役伪装与执行力。这场战役的魅力还在于完美的“执行”，堪称一场大型的“战场魔术”。首先是绝对的隐蔽性。数万大军在敌人眼皮底下秘密转移。部队昼伏夜出，无线电静默，沿途严密封锁消息。以至于当华野主力已经兵临莱芜城下时，南线的国民党军还认为华野主力仍在临沂，而北线的李仙洲也对我军动向判断失误。再就是惊人的机动性。在缺乏现代化运输工具的情况下，华野官兵依靠“铁脚板”，在严寒中连续急行军，按时到达预定战场，完成了对李仙洲集团的战略合围。这种高度的组织纪律性和顽强的意志力，是战役成功的根本保障。
魅力之三，“性价比”极高的歼灭战典范。莱芜战役不是击溃战，而是一场干净利落的歼灭战。战役从2月20日打响，到23日结束，仅用3天时间。20日，华野第8、第9纵队主力在莱芜城东北设伏，突然对博山南下的国民党军第77师发起进攻；战至21日拂晓，全歼该师。20日晚，华野主力全线发起攻击，至22日上午，采取“围三阙一、网开一面”战法，将李仙洲集团指挥所、第73军主力及第46军包围于莱芜城内。23日晨，李仙洲指挥第73、第46军突围，10时许，遭华野第6纵队顽强阻击；12时许，李仙洲集团后尾刚脱离莱芜，我第4、第7纵队各一部则切断其退路。与此同时，第1、第7纵队主力由西向东，第4、第8纵队主力由东向西，展开猛烈进攻，激战至17时，将李仙洲集团大部歼灭。第73军军长韩浚率1000余人逃至口镇，途中被第9纵队全歼。此役时间虽短，但战果巨大。战役歼灭国民党军1个“绥靖”区指挥部、2个军部、7个师，共5.6万人；生俘李仙洲（化装为士兵逃跑时被俘）和中将军长韩浚等高级将领。此次战役，我军伤亡8800余人，代价远小于敌军，打出了一个极高的“性价比”。
魅力之四，深刻的战略影响与“人心向背”的体现。此役彻底打乱了国民党军在山东的部署，粉碎了国民党的重点进攻，使其“鲁南会战”计划破产，被迫暂时转入守势，为我军后续的孟良崮战役等奠定了基础。此役与苏中“七战七捷”等一起，标志着解放军在运动战的运用上已臻化境，创造了“运动战”的经典范例。此役显示了人民战争的伟力，山东解放区几十万民工随军行动，负责粮食弹药运输、伤员抢救，确保了主力部队能够心无旁骛地机动作战。这正是“军队打胜仗，人民是靠山”的生动体现。
魅力之五，“隐形将军”韩练成“情报与谋略”的威力。中共潜伏在国民党内部的“隐形将军”韩练成，通过提供重要情报和干扰敌方决策，为莱芜战役胜利作出了重要贡献。韩练成早年在黄埔军校学习，后加入国民党军，但秘密与中共建立联系（仅与周恩来等中共高层单线联系），成为潜伏在国民党高层的“红色间谍”。在莱芜战役期间，韩练成担任国李仙洲的参谋长，深得信任。他利用职务之便，将国民党军的作战计划、兵力部署及动向等核心情报秘密传递给华野；在战役的关键时刻，他故意夸大华野实力，加剧了国民党将领间的猜疑（如李仙洲与王耀武的矛盾），向李仙洲建议“暂缓行动”或“分散兵力”(如建议部队在莱芜城内固守待援，而非迅速突围)，导致国民党军指挥混乱、延误战机，为华野合围创造了时间。在莱芜战役最后阶段，国民党军计划突围时，韩练成以“需要整理部队”为由脱离指挥岗位，导致国民党军群龙无首，陷入混乱。直接促成了莱芜战役的胜利，其作用不仅在于军事层面的助攻，更在于对国民党指挥体系的渗透与瓦解。战后，他安全返回南京，继续潜伏，未引起国民党怀疑。中共中央高度评价韩练成的作用，称其“一人可抵几个师”，他的贡献在1980年后才逐步公开，成为研究解放战争史不可忽视的一页。
魅力之六，《孙子兵法》在战役中彰显其强大生命力。《孙子兵法》“十三篇”中的核心思想在莱芜战役中几乎都有所运用，堪称现代战争中对这部古代兵法的完美诠释。
巧用“兵者，诡道也”（《始计篇》）。《孙子兵法》认为，用兵之道在于诡诈和欺骗。莱芜战役中的“隐真示假”和“成功欺骗”：华野主力原本在临沂方向与国民党军南线主力对峙。当决定北上歼灭孤军深入的李仙洲集团时，华野留下了少量部队在临沂周围大造声势，佯装主力，做出准备与敌决战的姿态。这个“示形”于南线的动作，成功欺骗了蒋介石和陈诚，使他们误判华野主力已被牵制在临沂，从而放心地让北线的李仙洲集团继续深入。当华野主力秘密、急速北上时，国民党军完全被蒙在鼓里。
巧用“上兵伐谋，其次伐交，其次伐兵，其下攻城”（《谋攻篇》）。《孙子兵法》认为，最高明的军事行动使用谋略挫败敌人，其次是外交，再次是交战，最下策是攻城。莱芜战役中的“伐谋”：华野指挥员没有选择在当时坚固设防的临沂与敌人进行代价高昂的“攻城”或正面“伐兵”。而是主动放弃临沂这座空城，诱使敌人产生轻敌和误判，然后转移兵力，创造一个在运动中歼灭敌人的绝佳机会。放弃一城，换取歼灭数万敌军的胜利，这是“伐谋”即谋略上的巨大成功。
巧用“出其不意，攻其无备”（《始计篇》）。《孙子兵法》认为，在敌人意想不到的时间、地点，以敌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发动攻击。莱芜战役中的“秘密机动”和“突然合围”：华野主力7个纵队，在国民党军毫无察觉的情况下，连续急行军，从临沂地区北上。当华野大军如神兵天降般出现在莱芜城下时，李仙洲集团完全措手不及，陷入了惊慌和混乱。这种速度和隐蔽性，完美实现了“攻其无备”的效果。
巧用“以镒称铢”（《形篇》）和“我专而敌分”“以十攻一”（《虚实篇》）。《孙子兵法》认为，通过谋略集中优势力量，如同以重物称量轻物般占据主动；集中我方兵力，分散敌人兵力，造成局部以多打少的绝对优势。莱芜战役中的“以镒称铢”。华野通过战略欺骗，将国民党南线重兵集团“闲置”在临沂方向。同时将自己分散在各地的部队迅速集中起来（约20万），形成了对李仙洲集团（约5.6万）的绝对兵力优势，以致在战役中实现了“以镒称铢”的碾压式打击。
巧用“兵贵胜，不贵久”（《作战篇》）。《孙子兵法》认为，用兵作战贵在速胜，不宜旷日持久。莱芜战役中的“速战速决”：莱芜战役仅用3天取得全歼胜利。这种速战速决，避免了国民党南线主力北上增援，也避免了战场形势发生其他不可预测的变化，确保了战果的最大化。
巧用“投之亡地然后存，陷之死地然后生”（《九地篇》）。《孙子兵法》认为，将部队置于无路可退的境地，士兵才会为生存而拼死战斗。莱芜战役中的“牺牲精神”：此原则更多体现在华野的战术层面和士兵的勇气上。在围歼战中，各部队勇猛穿插，分割敌人。对于被包围的部队而言，他们深知唯有死战才能求生、才能取胜，这种坚定的战斗意志和牺牲精神也是迅速瓦解敌人的关键因素之一。
总之，莱芜战役是《孙子兵法》中“致人而不致于人”（《虚实篇》）这一最高指挥艺术的经典战例之一。此役完美证明了《孙子兵法》的智慧不仅适用于冷兵器时代，其主要核心思想，在现代战争中依然具有强大的生命力。
参考资料：
①百度百科：莱芜战役。
②中国军网-解放军报 谢浩：莱芜战役——运动战歼敌的典范。
③莱芜战役纪念馆解说词。
④中国军网-中国国防报 与涌泉：艾陵之战。
（作者：齐鲁文化、“两河”文化、兵学文化研究学者）
2025年11月15日于济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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