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李金陵
金合山又叫柏山，它东抵津浦铁路、鲁南抗日根据地，西濒微山湖、京杭大运河。
金秋的一天，中国军事科学院政治部副主任吴夫向将军专程从北京来到微山湖畔，不顾千里旅途的疲劳，迫不及待地让我陪他去金合山。
吉普车在平坦的薛微公路上奔驰。將军鹤发童颜，此刻却低垂着头，右肘抵着大腿，手扶着前额。我知道将军是疲惫而小憩，追忆而沉思....
金合山到了，吉普车停在山脚下。我扶着将军缓慢地向山坳中那座石砌的坟茔爬去。山路崎岖，碎石铺路，不一会我们就大汗淋离了。将军索性脱下军装，只穿一件衬衫上山。
“金陵，当年我们进攻这座山时.尽管它叫柏山，但是，既没有松柏，也没有其它树，光秃秃的，易守难攻啊!给我们的战士增加了很大的困难。我军正是因为有陈金合这样英勇无畏视死如归的战士，才迅速夺取了战斗的胜利。”将军动情地对我说。
我们一路说着、沉思着来到一座坟茔前。“这就是金合烈士的坟茔。“将军边说着，一边重新穿好军装，系上风纪扣，对着金合烈士的墓碑,深深地三鞠躬，两行热泪流向他的双颊。接着,将军向我讲述了坟茔中那位英雄的故事:
1945年初冬,蒋介石为了抢夺抗战胜利果实，不断派军北上。国民党陈大庆率领的第十九集团军从徐州进至临城（即现在的薛城）。为了分路继续北上进攻解放区，其九十七军伸向夏镇，以约一个营的兵力占领了夏镇至临城的惟一制高点——柏山。
为了保护解放区保卫胜利果实，上级把攻打柏山的任务交给了我们八师二十三团一营。11月11日深夜11时，我们突然向敌人发起猛攻。正在熟睡的敌人被炸药和手榴弹的爆炸声惊醒后，一部分还没来得及穿裤子，就在明晃晃的刺刀下当了俘虏;另一部分敌人则凭着坚固的堡垒和密集的火力进行顽抗。
激烈的战斗进行了四个多小时，守敌大部分被歼，剩下的70多个残敌龟缩在东北角大碉堡里，居高临下地封锁着我军前进的道路，企图等待临城敌人的增援。一、 三连连续发起几次进攻,都未成功。营长张先军急调二连架云梯攻击。二连连长陈有壁带着部队赶到这里，见此情景，大声喊道:“机枪班，,快!封锁敌人碉堡的枪眼! ”
机枪班班长陈金合闻声端起机枪，对准敌人的碉堡射口“嗵嗵嗵嗵”就是一梭子，瞬时，敌人的机枪成了哑巴。趁着这功夫，突击队像一支锐利的箭，射向了敌堡。
片刻，突击队回来报告说：敌人碉堡的门已被堵死，云梯够不到敌堡的枪眼，炸药也已用完，怎么办?
陈连长沉思一会，果断地说:“暂时撤回,改造工事,牢牢监视敌人。”话刚说完,突然“轰!轰!"“嗒嗒嗒嗒!”从临城方向传来了爆炸声和枪声。显然，敌人的增援部队踏响了我军埋设的地雷，兄弟部队的阻击战打响了。这时，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传来了团首长的命令:“十分钟迅速解决战斗，否则马上撤离柏山!”
枪声、爆炸声和电话命令,像火一样炙烤着我们几位指挥员的心，炙烤着战士们的心。这时，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个洪亮的声音:“不能撤啊，连长!让我去炸掉它!”
说话的是共产党员陈金合。
陈金合见连长不说话，又赶忙解释:“连长请放心，我一定能完成任务!在掩护二排架云梯时,我就侦察过了,那碉堡底层是实心的,一个枪眼也没有，我可以从正面台阶爬上去,用手雷炸开楼门，让突击队从楼门冲进去！”说着，他从连长手里接过手雷，飞快地把绳子、绑带接起来拴在拉火索上，奋不顾身地向敌堡冲去。
陈连长当即命令:“加强火力，掩护爆破!”
陈金合把手雷放好，两手拉着绳子，往后猛一使劲，糟糕!绳子断了， 手雷没有炸响!
这时候，东方微明，临城方向的号声清晰地响了起来。这是敌人增援部队快要到的信号，山顶碉堡里的敌人像捞到一根救命稻草，更加猖狂起来，机枪不停地扫射，还夹杂着阵阵恶毒的谩骂。这当口,团指挥部的马参谋又跑步赶到，带来了上级的紧急命令:“敌人增援部队迫近，五分钟不能攻占柏山，立即撤出战斗。”
情况越来越紧急，一时间，大家都陷入了难言的焦急中。
此时的陈金合，只觉得浑身的血直往上涌。他两眼瞪着敌堡，长满老茧的双手牢牢地捏着截被拉断的绳子，“崩”的一下子扯成两段，狠狠地摔在地上。只听他大声嚷道:“不炸掉它，就不是山东好汉。连长，让我再去，我一定完成任务，今天我就是粉身碎骨，也要把碉堡炸掉!”说着，他一把将帽子从头上抓下来,往旁边一摔,也不等火力掩护,倏地声跃出战壕，迎着敌人疯狂扫射的机枪，以压倒一切的大无畏英雄气概，向敌人的碉堡扑去。陈连长见了，急忙高声喊道:“陈金合，那是快速手雷，大胆沉着，一定接好绳子再拉!”
一双双战友的眼睛目送着陈金合，只见陈金合一会儿急速飞奔，一会儿匍匐前进，大家的心也随着陈金合飞奔的脚步激烈地跳动。
眼看着就要接近目标，敌人突然集中火力，拼命扫射起来，很快在陈金合面前筑起道火网，,封锁了他前进的道路。他卧在一个大土包后边，子弹打在土包上，溅了他满脸灰土。他怒视着敌堡，寻找着战机。突然又纵身跃起，飞快地避过火力网，接近敌堡，敌人的火力成了死角。他敏捷地爬上興堡的台阶，抵近敌堡门楼,借着晨曦，他一眼就看见了自己安放的那枚快速手雷。他挺起胸膛，左手将手雷抵在碉堡门上，右手扣住药弦,像一尊庄严的雕像闪现在同志们面前。只见他使劲一拉弦，一 道闪电似的火光划破云空映红了整个柏山，旋即“轰隆”一声巨响，碎石烂砖腾空而起，浓烈的硝烟漫天滚滚，那火光、那轰鸣声经久不息地回绕在柏山之巅....
同志们， 冲啊！向陈金合同志学习！为陈金合同志报仇！二连的勇士们在连长陈有壁的率领下,纵身跃出阵地，踏着英雄打开的道路，向敌人猛扑过去。顽敌全部被歼灭，五星红旗插在险要的柏山阵地上....
陈金合同志把自己宝贵的生命献给了伟大的中国人民解放事业。为了纪念这位英雄的战士，当地政府把柏山改名为“金合山”。;经华东野战军第三纵队党委批准，陈金合生前所在的二连机枪班被命名为“金合班”。华东野战军司令员陈毅同志在全军干部大会上说:“陈金合同志是实际战争的领导者，彻头彻尾的共产主义英雄。”
将军一口气讲完了陈金合烈士的生平事迹，我认真地聆听着,被陈金合的感人事迹深深打动了。尽管我不止一次地来拜谒过这座坟茔，但都没有像今天这样激动过。我似乎明白了,将军为什么千里迢迢专程来到这座坟茔前，同时也想起当年一-营营长张先军来祭扫陈金合墓时说的话:“将来，我一定要求组织把我的骨灰埋在金合烈士墓旁，生前战斗在一起，死后也要来陪伴他!”
回到县招待所，将军的思绪大概还沉浸在那座坟茔中，他嘱我找来文房四宝，挥毫写下了“烈士忠魂与日月共存”九个苍劲俊逸的大字。
将军返京了，留下了他对战友的深深的怀念。我把将军的手书拍下来，连同将军凭吊烈士的照片一起珍藏起来。每当我翻看这两帧照片的时候，就情不自禁地想起山坳中那座石砌的坟茔,想起坟茔中安息着的共产主义英雄!
（原载《支部生活》1991.12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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