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于1951年农历四月初八出生在济宁城区(现任城区),出生时正下小雨,所以取小名“雨子”。我18岁参军离开济宁至今73岁,虽然每隔一两年回济宁老家一次,但很少长住过,多是在家当日吃个中午饭就走了。尽管每次回济宁都能看到日新月异的变化,但几乎没有一次能够一个人静静地回味、观察、思考小时候那记忆中的街道、学校、商店、粮店、煤场、菜市、茶铺、面铺、货摊,老百姓买自来水的供应点,以及老院子、老房子、老公共厕所……
直到2024年8月上旬的一天,因事住在共青团路北端的“济宁六艺大酒店”,按照自己早起晨练的习惯,凌晨4.30便徒步从“机电一路”往西至“古槐北路”。站在古槐北路十字路口四面察看,没有丝毫记忆中的印象,从地理方位分析,这里大概是老济宁的“三官庙”北侧,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前后的“三官庙”,是一片柏树林,林中有一座寺庙,庙后边还有一个简陋的乡村医院,我三妹妹幼时因患脑膜炎在那个医院住过院,当时她“死里逃生”的情景我至今难忘。沿着古槐北路往南走,过了“常青路”“金宇路”“洸河路”,这三条路大概在五六十年代没有,当时还是庄稼地。直至看到“牛市东西街”“环城北路”,才联通了少年时候的记忆,这是原来济宁北城墙外的两个地方,此地的古槐北路段应是当时的“北关大街”,路西有“北关小学”,有我大姨家住得一座院落;路东有“大车店”(低层次旅馆)等。“牛市”是五六十年代济宁买卖“牛”的集市,那时通过经纪人(牛贩子)为买卖双方在袖口里用手指商谈价格,如谈定,买方再次看看牛的“牙口”,就把牛牵走了。有段时间牛市很热闹,特别是早晨,人来人往,加上其他卖杂货的,就是一个大市场。到了六十年代初自然灾害期间,“牛市”已没有“牛”可卖买,一片荒芜景象。“环城北路”段大概是北护城河的位置,当时的护城河满是芦苇、蒲草,一到秋季芦絮、蒲絮满天飞,看上去美丽壮观,又多少有点烦人,飘絮落到鼻孔里痒痒难受。
再往南走,看到一块刻有“关帝庙金融街”标志的大石头,又看到了“北门里中心小学”和“关帝庙社区”的标志。北门里中心小学大概就是五六十年代的“北门大街小学”,关帝庙社区大概就是那个年代的“关帝庙街居委会”。因为处于凌晨,北门里中心小学没有开大门,我在门前拍了照,隔着不锈钢篱笆挡墙往里望了望,这里虽然看不到五六十年代的模样,但却勾起了我小学时期的回忆。
我三四岁时母亲带我与弟弟,随父亲工作需要从济宁市区迁到汶上县康庄驿(现为康驿镇)居住,到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才全家搬回济宁。为能跟上班,我那时从“康驿小学”的三年级转到“济宁北门大街小学”的二年级。北门大街小学当时是古香古色的黑漆大门,有着高高的门槛,校内学生教室和教师办公室都是青瓦灰墙高石阶的大房子,可能是解放前地主或资本家的住宅。校长叫樊羽康,我是后来在小学毕业证上知道他的名字,据说他是做过党的地下工作的“老革命”,每到放学时,总是看到他在校门口提醒学生别被门槛绊倒,还帮助个小的同学跨过门槛。我们班主任兼语文教师姓李,名字好像叫“洁茹”,是个幽静文雅的中年女性,处事谨慎低调,对学生很有耐心,从不大声训斥。教算术的马老师也是一个中年女性,其处事风格与李老师完全相反,同学们都怕她,我刚转学过来时,算术跟不上,更怕她。但她教得课很容易听懂,从未布置课外作业。她总爱说的一句话是“少壮不努力,老大徒伤悲”,当时还不能完全理解这话的含义,回过头来想,她就是一个“刀子嘴、豆腐心”的“严妈妈”。我的语文成绩比算术成绩好,六年级的时候,我写的一篇作文还被放在学校玻璃橱窗里展示。与我们接触比较多的还有一位教体育的年轻男性老师,好像是刚从某个体院毕业的。体育虽然是副科,但他教得很认真,很负责。有一次,他做木马的示范动作有点失误,在场的学生都笑了,有的还拍倒掌。他很生气,说我又不是耍拳卖艺的,出点错有什么可笑的,即便是街头卖艺的,人家不容易,出点错很正常,我们也不能幸灾乐祸。做什么事都讲“德”,都要将心比心。这段话影响了我一生,“将心比心”成了座右铭。
小学时期还有一件终身难忘的事情:那是五年级时的某一天,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响后,与同桌比谁放桌盖的声音响,我就猛地将桌盖一放,不料桌盖断成两截。那时高年级学生用的“苏式”课桌,桌盖就是桌面,摔坏了桌盖就等于没有了桌面。班主任李老师知道后,把我留下来狠狠地批评一顿,大概说了四层意思:“无法无天”“损坏公物”“去叫家长”“照价赔偿”。这四点我最怕的是叫家长,因为当时我父亲在外地工作,一星期才回家一趟,来不了;我母亲有病不能生气,知道了这事还不得气死?不敢叫。我想来想去,找一个叫苏炳武的同学,他家里是干木匠的。中午放学后我没敢直接回家,就找到了苏同学,他多少懂点木工,给了我两颗“两头尖”的钉子,说把两颗钉子钉进两块断裂板的两个中间点,对准缝隙,用石块一敲就能严实合缝。我拿了两颗钉子,找了一块石头,就往学校走,到了教室一看,李老师居然也在那里,我把“修补方案”告诉她,她听后笑了,说哪有这么简单,这非得用胶粘不可。我告诉她不能叫家长来的理由,她表示理解。又说我:“要长点记性,不能轻易原谅自己的错误,不然以后跌跤更多。”说完,她用带来的螺丝刀卸下另一半桌盖,连同我手上的这一半,一起拿走了。后来听说,她找了学校管后勤的同志,说是桌盖年久失修,该换了。没多久,就换了一个新桌盖。这件事忽然使我长大许多,它使我知道了什么叫生活中的“治病救人”,什么叫与人为善,什么叫体谅宽容。也使我在以后的工作生活中懂得,人都不想犯错误,但犯错误又是人人不可避免的,关键是如何看待错误和对待犯错误的人。
我走到关帝庙社区前,站了许久,总想想起点什么,但又什么都想不起来。在关帝庙街来回走了两趟,总想找回“乡愁”,但由于“大拆大建”“愁”得一点痕迹找不到。在小学期间,我们家租赁过两处住房,一处是关帝庙街中间路东,三间土坯东厢房;另一处是北门大街靠南路东与人合租的三间破旧的坐北朝南的瓦房,房内东面一间住着一位整天读圣经的老奶奶,中间和西面一间我们家7口人住。当时的关帝庙街两旁青砖灰瓦高台阶的院落较多,住的多是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”的破落人家,从进进出出穿戴打扮的人们看去,我们家是最穷的住户无疑。北门大街当时保留着明清时期的大石块铺地,马车、推车走在上面,发出“噔、噔”的响声,人在石头路上走,也必须做好防崴脚和防滑倒的准备。石块路两旁的铺面、店面林立,即便是在自然灾害时期,一到傍晚还是听到“哐、哐”的商铺上门板的声音。那时,虽然生活物资匮乏,但老百姓有钱还是能买到东西的。我们家去供销社打醋买酱油,都是用一分二分付价,去“红牌坊”(百货公司)“兰芳斋”(糕点店)多是逛逛,很少购货。我在家里是长子,给自家和奶奶家买水挑水都是我的事。那时,自来水售水点离家在300米左右,一挑水(两桶)2分钱,我个小挑不动两满桶,就少交一分钱挑两半桶。我最愿意给奶奶家挑水,每周挑八个半桶自来水,只花4分钱,但奶奶都是给我1角钱,剩下的6分钱能管大用。后来,我弟弟和大妹妹、二妹妹也都在北门大街小学读书,当母亲住院和身体不适时,我就简单地做点饭我们兄妹吃了,一起去上学。六十年代初,正值国家困难时期,那时我们吃的多是地瓜面,我学会了做地瓜面的饼子、窝头,还会擀地瓜面面条,没有什么菜,多是咸菜和辣椒酱,吃好谈不上,吃饱或吃个多半饱还是有把握的。
顺着原北门大街(现古槐北路)往南走,穿过“红星路”,就在路西看到了“潘家大楼”和“河道总督署遗址公园”。潘家大楼是民国时期一个国民党旅长的住宅,五六十年代就有,当时是“济宁市(现为任城区)公安局”;河道总督署遗址公园是近期建好开放的,原是西门大街的一片民居和济宁二中的操场,六十年代我们经常在“操场”玩游戏。潘家大楼对过(即路东)是六十年代时的“北菜市”,现在为“樱花园小区”;河道总督署遗址公园对过(即路东)是六十年代时的“兰芳斋”,现为“济宁市博物馆”。我从潘家大楼向“樱花园小区”走去,想去寻找当年“北菜市”的印迹,可一点也没有了。我站在小区中间四面环看,不由得想起小学毕业考中学的事。
1964年5、6月间,我们小学即将毕业,马上进入考初中了。班主任李老师告诉大家,按照市教育局学区划分,北门大街小学毕业的学生,均报考“济宁二中”,有自愿报考“济宁一中”也可以。“二中”的录取比例是2:1,“一中”是面对全地区招考,录取比例是4:1。选择报考中学时,我没跟任何人商量,便鬼使神差地报了“济宁一中”。最后一打听,北门大街小学100多名毕业生就我一个人报了“一中”。我在小学时各科成绩均在中游以上,更不是学霸,之所以敢独领风骚报考“一中”,不过是“与别人不一样”的性格表露而已。
去参加初中考试的那天早晨,母亲给了我5分钱,她挺着大肚子(当时正怀着我四妹妹)把我送到“北菜市”,在一个摊位前花2分钱买了一碗胡辣汤,花2分钱买了一根油条,剩下1分钱又买了半碗糊粥。吃完后,母亲回家,我便拿着几根削好的铅笔去了考场。考场在“济宁一中”临近的霍家街小学。头两节课考算术很顺利,我早早地做完、检查完准备交卷。由于邻桌的两个考生在毫无顾忌地交头接耳,互递纸条,我实在忍不住告诉了监考老师,随即交卷走出了考场。后两节课考语文,其它都很顺利,作文让我费了脑子。命题作文是《一件小事》,要求不少于400字。这原是模仿鲁迅先生的散文《一件小事》出的题目,可当时我根本就没读过鲁迅的这篇作品。我便按照自己遇到的一件事去写,即在一个雨后上学的路上,看见一位老大爷为躲避骑自行车的人,不慎滑倒在路边的沟里,我上前把他扶起来,问他用不用去医院,他说没事,还让我赶快去上学。在这篇叙事文里,批评了那个明知有人因她摔倒而她头也不回地骑车远去的女子,说她虽然穿戴漂亮,但是个“心丑”的人;写了我问老大爷是否去医院时,又担心身上没有钱、也怕耽误上学的矛盾心理,最后还是坚定地做了这件“小事”。写好后,一数离400字还差一点,便在最后又加了几句话:有首歌中唱“我为人人,人人为我”,如果大家都照着做了,做这样“小事”的人就会多起来……
济宁一中张榜公布考试成绩那天,我在初级班的名单里,从下往上找,找到中间也没有我,我开始紧张了,便埋怨自己逞能考“一中”名落孙山,是“猪八戒照镜子”自找难看。不经意间又往上看了看,发现第2名就是我,激动的我差点哭了。“一中”初中新生开学那天,代理班主任李宗济课下对我说,“你作文不错”。我知道可能说的是语文考卷中的《一件小事》作文。入学几天后,一次有个姓邬的女生悄悄问我,是不是在考场上“揭发”过两个作弊的人,我不置可否地点下头,她说“他们俩都没考上”。我想,我是交卷时才告诉监考老师的,别人怎么会知道?真是“没有不透风的墙”“要想人不知,除非己莫为”。
(2024年8月14日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