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宗永徽年间,发生的这场政坛地震,烈度之大,是创唐以来所罕见。房遗爱、薛万彻、柴令武,三位驸马,被腰斩。高宗李治的皇叔荆王元景、皇兄吴王李恪,人头落地。高阳公主、丹阳公主勒令自尽。事连江南王李道宗、大将军执思失力、左庶子宇文节。长孙无忌为了自己的外甥的江山稳固,一手炮制了这场冤狱,不惜自毁清誉,遗臭千古。
让我们从相关的史料中还原当时的事实真相吧:房遗爱、高阳公主何德何能,敢于觊觎帝位,这是一般人用膝盖都能想明白的事情,更何况聪明如长孙无忌者呢!薛万彻、柴令武只是郁郁不得志罢了,栖居京城,与同为驸马的房遗爱同病相怜,之间自然走动的勤了一些,聚在一起发发牢骚。绝无起兵造反,谋夺大位之意。荆王元景之女,下嫁房遗爱之弟房遗则,因了这层关系,应该有所走动。吴王李恪与这些人恐怕连来往的可能都没有。为什么把他也牵连其中了呢。这纯纯是长孙无忌一手操纵的结果。
史笔如刀。在《资治通鉴》中,司马温公,不,或者是主笔的范祖禹吧,如此记述:安州都督吴王李恪之母,是隋炀帝之女。李恪素有文武之才,太宗以为类己。即便在明确了李治的太子之位后,太宗曾一度属意于李恪,认为他是继承大位的最佳人选。这也为李恪日后埋下了祸端。
贞观十七年十一月的一天,李世民和长孙无忌之间有过这样一次秘密对话。“你劝我立雉奴(李治的小名),雉奴生性懦弱,恐怕不是安守大位的最佳人选。吴王李恪脾性才能以及相貌,都很像我,立他为储君,你看如何?”长孙无忌冷汗如雨,捣头如蒜,誓死力争。太宗也曾发出这样一问:“公以恪非己之甥也!”后来,太宗权衡再三,还是未变心意,李治顺利继位。长孙无忌却是仍然为之惴惴。
史载,当时的吴王李恪“名望素高,为物情所向。无忌深忌之,欲因事诛恪,以绝众望。”房遗爱为求自保,心领神会,于是攀咬李恪。说是受吴王李恪指使,谋图大位。遗爱心存侥幸,想如原太子承乾案中的纥干承基一样,不但免于处分,还因祸得福,发财升官。无忌总算如愿以偿,屠刀高举,李恪人头落地。吴王李恪临刑之时,极口大骂无忌:“长孙无忌窃弄威权,构害良善,宗社有灵,当族灭不久。”一语成谶,报应终于降在了他的头上。他一手扶持上来的亲外甥,以同样的手段,为他演出了一幕相同的悲剧。他终于体会到吴王李恪押赴刑场时内心的悲苦和怨愤了。
这位大唐元舅,为了贞观之治,的确殚竭了心力,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图,他名列前五。太宗曾对他做过如此评价,虽有过誉之嫌,却也并非违心之语,这是他弥留之际对太子李治的叮咛,有遗言的味道:“无忌尽忠于我,我有天下,多其力,我死,勿令馋人间之。”言犹在耳,高宗李治毫不犹豫地运用自己至高无上的帝王之权,声色不动,铲除了以无忌为代表的前朝权臣集团,将朝廷大权牢牢地攥在了自己的手里。大权独揽,乾纲独断。天子的威权,不容任何人挑战。自然有人,领会天子的意图。老谋深算的无忌,自认为位重权高,还不及天子外甥的一个眼色。其实,他是误判了李治,更何况此时他外甥的龙榻之上,又横躺着一个诡计多端的武媚娘呢。
写到这里,我想插一句,所发生的这一切,只是大唐初期的一个小插曲,无损大唐之初的熠熠光彩。大唐王朝所蕴积的生机和活力,蓬蓬勃勃,光华横溢。大政方向依旧,太宗遗风,仍如骀荡春风在神州大地上鼓荡。九州大地,到处生机盎然,气象万千。
房遗爱事件所牵连的,尚有如下人等:侍中兼太子詹事宇文节,特进、江夏王李道宗,左骁卫大将军执思失力。宇文节、执思失力与房遗爱私交不错,常走动。江夏王李道宗,只是因为和长孙无忌、褚遂良不和而已。贞观朝的三位战神,有两个在此次事件中落马:薛万彻被杀,李道宗流放岭南,永不叙用。李勣,硕果仅存。
在这里我不妨发表点个人的看法,也许有点小人之心。江夏王道宗和长孙无忌之间产生龌龊,大约是在太宗皇帝东征归来后。东讨高丽,太宗御驾亲征,结果却不尽人意,这是埋在晚年太宗心中的隐痛,他久久不能释怀。故此,东征之后,大唐征伐高丽不止,李勣、薛万彻因之屡屡出征。有次,他忽而发问:东夷小国,我亲率三十万大军,为什么没能一举荡平呢!无人敢贸然回答。只有江夏王李道宗应声而道:当时应该避开安市,直取平壤,即可灭此小夷。只是陛下采纳了长孙无忌的话,未能突袭平壤,死攻安市,错失了良机,才导致无功而返。粗犷正直的江夏王道宗,哪里想得到,他这几句话,无异于在太宗面前狠狠奏了无忌一本。放在别人,太宗一怒,都有掉头的危险。无忌恨得道宗入骨,但他城府颇深,声色不动。他在等待时机。这就注定了道宗的命运。
江夏王李道宗,可在万敌群中取其上将首级,但于朝堂上的权术角逐方面,属于低能儿。在长孙无忌暗中死盯的阴沉目光的注视下,只有流放烟瘴弥漫的岭南的份儿了。对于李道宗,我颇有好感。他是大唐皇族中,为数不多的从晋阳举义到贞观之初,直至永徽年间,戎装在身,北伐西征,屡立赫赫战功的宗室子弟。从任城郡王到江夏王,他靠的是战功和实力。他躺着也中枪。
对于长孙无忌,我有着这样的一种揣测:他之所以力保李治上位,是否也是看中了他性格懦弱的一面了呢。以李治当时所表现出的精神面貌,由他做大唐的天子,他这个元舅身份才能得到真正的体现。照李治这样的性格发展下去,长孙无忌无疑将成为大唐实际上的“太上皇”。若无如此的私心,他何以不支持同为自己亲外甥的魏王李泰?相比之下,李泰较之李治不知要强多少倍。但在李泰的夺嫡事件中,他并无一言相助,至少保持了中立。但在李治的问题上,他拼死力争,并暗中联络群臣形成强大合力,给李世民造成李治上位众望所归的表象,不能不令人怀疑长孙无忌在立储方面的动机。
从以后的情势的发展来看,真正高人是李治,他声色不动,以自己带有表演性质的表现,赢得了贞观朝最大的实力派元舅的全力支持,终于如愿以偿,坐在了大唐天子的宝座上。他骗过了自认聪明过人的老舅无忌。退一步说,表面上性格懦弱的李治并不简单,至少不是他未登大位之前所表现的那样。
太宗病危,他昼夜服侍,不离左右,亲喂汤药,以致头发变白了不少。这令太宗极为感动,更进一步夯实了他储君的基础。他的高明表演也骗过了素以圣谋远虑自称的父亲。就在太宗的眼皮底下,服侍汤药的他,居然和父亲的武才人眉来眼去,勾搭成奸,据说,两个人在宫中的厕所中,便成了好事。尽管有武才人主动勾引的成分,但也足可让人窥出李治的胆量和骨子里的不安分,这才是一个真实的李治。有这样一个设想:若果李治和武才人之间的奸情为太宗发现了呢。李治是否如隋炀帝杨广弑父呢,也未曾可知。
外戚干政,北周易主,前车之辙,不可不鉴。元舅无忌在朝堂上的跋扈,令身为大唐皇帝的李治大为不满,来济、褚遂良等朝中重臣统统站在了元舅的一边,朋党已成,尾大不掉。李治如芒在背。思虑再三,他决计拔掉这根刺。
忽而,高宗李治在朝堂之上宣布了一个惊人的决定,他要废了王皇后,立武媚娘为后。消息一出,举朝哗然。以长孙无忌为首的朝臣们表现出空前的一致,异口同声:反对。褚遂良更是表现的激烈异常,以死相争。天子李治,与朝臣之间的关系,几乎到了剑拔弩张、水火不容的地步。李治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孤独,身为大唐之主,自己的意志竟然不能实现,此时他才感到了自己已成傀儡的悲哀。容忍不是他的性格,他要全力反击,决不能眼睁睁看着无忌集团的坐大。大唐朝廷姓李,而不姓长孙!他在等待时机。文文武武的朝臣,亦有分别,比如,手握重兵的李勣便默不作声。也有赞同之声,与这鼎沸的反对之声相比实在显得微弱。他要伺机反攻。元舅不是这样处理房遗爱事件的吗,以其之道还治其身。不久,有人揭发元舅,意图谋逆!吴王李恪的诅咒,终于应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