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昱,曾供职于北京某报社。生于山东省微山湖畔,中学时,尤好习文,后始有多篇散文、文艺评论、小说、纪实文学模样的东西付梓,散见于《中华散文》《散文世界》《时代文学》《长城》《文学评论家》《光明日报》《大众日报》《文汇报》《农民日报》《民间文学》等报刊。后陷入碌碌红尘之中,再无澹泊心境,于上世纪90年代初辍笔。30年后,突遭大变,又萌生重操旧业之念,遂成《漫话大唐》,拉拉撒撒,60余万字,聊以慰藉半生所学及坎坷之经历。
引言
早就想做一篇有关大唐的文章,苦于所掌握的材料有限,尽管胸中时有一写的冲动,却又不知一时从何入手,有些老虎咬天的味道,故而迟迟未能动笔。
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,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最强音。毋庸赘言,生活于今日中国的每个人,都能感到这个伟大时刻的来临,咚咚咚,脚步铿锵有力,清晰可闻,令人激动感奋。复兴的前景,图画般隐隐浮现于我们的眼前,光彩夺目,灿烂辉煌。我们将作怎样的复兴,大汉、大唐、大宋、大明、大清?
漫长的中国历史,我们这个民族曾有过三次最为辉煌的时代,他们都以其无可争辩的既成事实,炳彪千秋,垂之汗青。文景之治,一度铸就了大汉的鼎盛,从而成就了金戈铁马,勠力拓疆的汉武大业;大唐的贞观之治、开元盛世,更是图卷壮阔,气势恢宏,一度把我们这个民族所生存的国度推向世界的巅峰;大清的康乾盛世也曾一度呈现出壮阔博大的气象,至少雄峙于世界的东方,俯视天下数百年。
拂开历史的烟云,窥测其堂奥,我们不难发现,今日我们民族的复兴,应是历史上前所未有之壮举,党的十九大所确立的三步走的战略应是集这三个时期的大成。以史为鉴。就我本人而言,最为关注的是大唐。大唐所辉映出的万千气象,至于今日,可谓前无古人,大唐的遗泽,惠及后人,遍布于世界各地的唐人街,便是明证。百余年前,我们这个积贫积弱的民族,洋人何曾以青眼相视,即便在我们的本土,居然为外来者视若豕犬。他们却忘记了这样一个事实:在他们所谓高贵的国度里,最繁华的都市里,赫然有一条标识我们民族明显特征的街道——唐人街。
由此,我们不能不从内心深处生出这样的感慨:大唐之大,当之无愧。姑且抛开理论的阐释和空洞的说教,让我们掀开大唐的历史,从中一窥究竟吧。不是有句话叫做事实胜于雄辩吗?回溯千年,把我们的眼光投注到大唐贞观和开元——从记史的文字中,还原当时当世,我们不难发现,大唐之大,是这样铸就的:久久为功。历经数代人不懈的努力与奋斗,我们这个民族终于迎来了中国封建史上空前的繁盛,也就是我们民族历史上的一个迄今仍然难以逾越的高峰,足可让千余年之后的子孙引以为自豪的伟大王朝——大唐,大唐!
一、追慕千载的贞观之治
血溅玄武门
玄武门之变,业已以其血腥的一幕载入历史。这抹血痕随着时光的流逝,早已为漫长的历史途程上荡起的粉尘所掩埋,不曾留下一丝的痕迹。只是为后来的历史学家或者文学家们偶尔提及,方才泛起陈年的气息,而没有了当初的血腥。当时多么残忍的一幕已沦为高雅之士们茶余饭后的谈资,或者某一观点的佐证。
而我,却为大唐历史上这一幕血染的大剧而庆幸不已。倘然,没有唐王李世民毅然决然的一击,没有建成、元吉两颗人头的落地,也许大唐的,不,中国的历史或将改写,或许,将不会再有后来横空出世的大唐,更不消说还有千余年后仍点缀于世界各地的唐人街了。我们在谈论历史论及到那段历史时不再涌起应有的傲气、豪气。
公元626年,即武德九年的六月四日的那一刻,秦王李世民终于出手了,就在那一刻,注定了中国就应该拥有一段辉煌无比的历史,就应该放射出应有的前所未有的耀眼光芒。秦王世民和太子建成、齐王元吉,本是一母所生,同根相生,煮豆燃萁。每有史学家论及其事,未尝不扼腕叹息。允许我们做一下假设,倘然继承大位的是建成或是元吉,武德年间,已经呈现出的奢侈糜烂之风将会愈燃愈烈,王朝的生气和活力,业已被这种颓靡之风所吞噬,立国时日不久的大唐已呈败象乱象,诸王子间的勾心斗角,后宫里的淫秽浊乱,众文官的畏手畏脚,武将们的飞扬跋扈,在建国不足十年的时间里,机芽渐露,秦、隋的不过二世而亡,将有可能重演。
我读《资治通鉴》唐纪,武德年间的记载时,便有这样强烈的感觉。一度圣明的开国之主李渊,已为后宫里温柔的脂粉之气熏得醉然陶然,建成、元吉的别有用心,已为后宫里的嫔妃们所付诸行动。莺昵燕语之间,李渊对这位立下不世之功、官拜尚书令的秦王世民,渐起疑忌,他不再容忍一位气贯长虹、雄心勃勃的儿子,安卧在他的龙榻之侧。天下是老子的,通行天下的只有老子的敕令,舍此而外,其它的都是狗屁。这起因在于,李渊的敕令和儿子秦王世民的教令发生了冲突。
其实所谓的教令乃是大唐天子李渊对秦王世民的特殊奖赏,平窦建德,灭王世充,剿翟让,亡刘武周,哪一仗不是秦王世民冒死赢得?立国之初,为表彰世民的不世之功,封他官位在诸王之上,因人而设的天策上将,并可颁发教令。如今,群雄俱翦,大业已定,他忽而发现臀下的这把龙椅的是如何的舒适和惬意,他将在他的有生之年一刻也不会离开这把椅子。坐在上面享受的不仅仅是威严和权势,更多的是可以随意的满足自己的任何欲望,而不用请示任何人。因而,在他的后期他对有可能觊觎这把椅子的任何人都充满了警惕。此时,恰恰发生了敕令和教令之间的争执,触动了李渊这根敏感的神经。
攻克东都洛阳,秦王世民主持东都大政,为褒奖李神通的赫赫战功,世民颁下教令:赏赐李神通良田数顷。熟料,教令刚下,敕令也到了:那数顷良田就赏给朕的岳父,张妃的父亲吧。李世民当即拒绝!李神通是晋阳举义的猛将,在关陇子弟中,李氏宗亲里,他是拼着一条命,硬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,追随李渊父子一路从晋阳杀向长安的,九死一生,战功卓绝。世民之赏,他受之无愧。张氏之父又是什么东西,凭借着女儿的一条香臂,便以敕令的形式将他应得的一切无条件的剥夺。如此荒唐的事情居然以敕令的名义!李世民断然拒绝,长安的掖庭宫里传来了其父李渊的咆哮——这小子变了,受了小人的挑唆!
李神通明白,敕令和教令后面所潜伏的危机,身为宗室,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压力,甚或是惊恐。他隐隐觉得鸟尽弓藏,不只存在于君臣之间,父子间亦然。他的兄长皇帝和尚书令侄子之间的裂痕已是愈来愈大,以致难以愈合,终有一日,必将爆发。倘然真的有那么一日……..大唐将要迎来怎样的一场风雨!他不由打了个冷战。
中国两千一百多年的漫长的封建社会,王朝更迭,此兴彼亡,共有559位皇帝,但至今仍为人所记起或提及的寥若晨星。他们中的大多数如流星般划过天幕,只在他们为皇为帝的那一刹那闪烁出一抹亮光,转瞬即逝,旋即没入沉沉的历史的长夜之中。历史的尘埃永久的将他们深深掩埋,再也无迹可寻。今天的人们一提到大唐,首先映入脑际的便是太宗李世民,他已与大唐一起不朽,他与他的帝国融为一体,永难分割。倘若没有他,就无从谈起有什么大唐的壮丽辉煌,中国的封建史将为之黯淡不少。天不负中华,李世民横空出世,玄武门一声暴喝,天地为之变色。一轮旭日在玄武门殷红的血迹中冉冉升起于世界的东方,光耀千古,夺人眼目。
玄武门之变前的数月间,大唐的上空风云变幻,诡谲莫测。大唐开国之主,李世民的父亲李渊,业已改变了心意。他已不再属意于次子世民,这位为大唐开启,屡立奇功的秦王。太子建成和齐王元吉多年的运作开始奏效,李世民在大唐的地位岌岌可危,甚或有性命之虞。众口铄金,积毁销骨。一度徘徊于太子建成与秦王世民之间举棋不定的李渊,终于下定了决心,立长子建成为储君。
晚年的高祖李渊,已经失去了壮年时的大志雄心,流连于后宫的温柔乡中。他內宠颇多,所生小王即达二十余个之多。这些尚处于青春妙龄的嫔妃,怀抱着咿呀学语或者蹒跚学步的小龙种,心中难免惴惴。已近暮年的高祖犹如一支风中摇曳的烛火,不定什么时候,一阵风来,脩忽即灭。她们现在就得攀附上一棵值得依靠的大树,一颗值可乘荫纳凉遮蔽风雨的大树。无疑嫡传的三个年长的皇子,便是当然的人选。未来大唐的天子便是从这三个人中产生,建成、世民和元吉。最有可能的便是建成,他此时已是太子,太子便是储君,无可争议。而次子李世民,功高盖世,神武勇决,手握重兵,贤声闻于朝野,若以能力才干而论当时大唐未来天子的不二人选。而这位秦王除却对她们表现出应有的尊重之外,再无任何亲近的表示,永远一副凛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。这使得年轻的嫔妃们惶恐不安,她们从内心深处十万个不情愿李世民成为未来大唐的天子。
机会终于来了。史书记载,李世民每侍宴,当着围绕父亲的温香软玉,时时唏嘘流涕,每每言及生母太穆皇后,不能目睹今日盛世而悲不自胜。这便有些不合时宜。“高祖为之不怿”。嫔妃们事后也无不涕泣涟涟“现在海内无事,陛下春秋已高,本来娱乐一下,而秦王却在此时流涕下泪,分明是嫉恨我们。陛下万岁之后,妾母子必不为秦王所容,日后,大唐的掖庭宫里哪里还有我们的容身之地。”如雨香泪,打湿了李渊的膝头。“倒是太子宅心仁厚,心地良善,若是陛下将我们母子托付于他,日后必能保全。”李渊心里酸酸,两个眼眶里泪水打转,唉,秦王啊秦王,大唐的天下不能交付于你了,为了这些无辜的可怜的母子,天下就不能交付你了!原本在建成与秦王之间游移不定的太子人选,立马决定下来。李隆基的多情好色,原是有其基因的,他的曾祖父李渊在江山和众嫔妃之间,权衡了利弊后,他选择了后者。
太子建成和齐王元吉对嫔妃们的曲意奉承,终于有了回报,天平的砝码稳稳地倾向他们。有野史透漏,为换取娘娘们的欢心,他们暗度陈仓,时不时与这些青春四溢的娘娘们乱一乱。这也绝非空穴来风。硬要说出依据来,便是武德九年的六月三日,即玄武门之变的前一天,秦王世民曾匍匐于李渊的脚下,痛心疾首,声泪俱下的控诉了兄弟两人的不齿人伦罪行。事实到底如何,我们不得而知。据说,这位大唐的主子,闻后大怒,下令明日宣建成、元吉入宫对质。这也正中秦王世民的下怀。玄武门之变已是箭在弦上,不得不发了。我想,倘然李渊真的信了世民的话,那还等得了明天对质,发个口谕拿人就是了,那里还要费得了如许的周折和麻烦!
大唐未来的主子是建成,这是雄心勃勃的李世民决不能容忍的。他要开创一代盛世大唐,一个欣欣向荣物阜民丰的太平盛世。他与父皇一道开创的一代王朝,绝不能交付懦弱的建成,他不配做大唐的万民之主。他不特不能承继大统,传诸万代,很有可能会重蹈隋朝覆辙,历二世而亡!历史不能假设,李世民这位素有雄心大志、超迈千古的一代王者,绝不会做这样的假设,他相信现实。他从不做这样无谓的假设。他要奋起一搏,一击而中。重写历史,再铸辉煌。大唐注定要雄起,屹立世界,光芒万丈,犹如一轮喷薄欲出的朝阳!其实,李世民所做的一切又何尝没有策划的痕迹呢?倘然真的有所设计,事情的发展,已是不可逆转的按着他的思路轨迹,渐成现实。我一直有这样的感觉,玄武门之变不是偶然,而是必然。这正是唐王李世民所期待已久的。
打开东都洛阳,诛杀王世充,大隋的宝库中,珍珠玛瑙、琳琅满目,数不胜数。嫔妃们欢呼雀跃“妾也要”,高祖李渊连连颔首,“都有,都有”。香车宝马,暗香幽幽,自西都长安一路逶迤而来。燕语莺声,在世民的一声冷冷答复中戛然而止,归于一片冰冷的沉寂——这些东西已收归国库,为颁赏功臣之用,闲杂人等不得随意挪用。嫔妃们的失落随即演变为怒火,她们在等待报复的时机。
在高祖众多的貌美的嫔妃中,尹德妃尤为出众,“深慰朕心”。其父名唤阿鼠,这名字俗不可耐,可想其身份的低贱,市井无赖,阿鼠只是个诨号,若然没有养出个月貌花容的尹德妃,打死也不会令人相信,具有这般诨号的人也能入史。骤然富贵了的阿鼠应该有一个怎样的表现,无需浪费笔墨,大家可以想见,他那本来向无人问津的门庭,忽然间也高贵起来——文武官员过此落轿下马!这自然是他的自封,李渊不会糊涂如斯。时任李世民府属的杜如晦,出身高贵,自是瞧不起阿鼠之流,风炫标致,打马过门。阿鼠门吏自是不干,曳之下马,一顿狂扁,折断一根手指。门吏嘈嘈“你是什么人,敢过我家门而不下马。”杜如晦亮明身份。阿鼠闻听之下,色如死灰,杜如晦何许人物,他是知道的。惶急之下,急中生智,来个恶人先告状,他找到了女儿德妃。德妃早就恨得世民牙根发痒。她泪眼婆娑,哭倒在李渊的怀中“秦王左右凌暴妾家”。李渊大怒。第二天早朝,待得世民上的殿来,劈面的便是一顿训斥“朕的嫔妃家人犹为你的手下凌侮,何况一般的小民百姓呢!”根本不容李世民辩解。
在翻阅了有关玄武门之变的相关材料后,我越发觉得该次变故绝非唐王世民的一时心血来潮。《资治通鉴》在做相关描述时,做了大量铺垫,结论是:情势所迫,不得不尔。这明显的有着为尊者讳的痕迹。这不符合李世民的性格。这个自十六岁便已从戎的青年,久历大阵,思维缜密,大唐能够立国多得其力。还是放下争议,就官方的说法做个简单的还原吧。
在其之前,建成曾夜召世民饮酒而鸩之。世民心口暴疼,呕血数升。此时天象亦有昭示,太史令傅奕密奏高祖:太白见秦分,秦王当有天下。在当时这属于绝密件,太祖竟然示之于世民。世民内心惶恐之可知。帝王之家,先是君臣而后才是父子。天有征兆,足可成为父皇赐死儿子的借口。玄武门之变,李世民所要对付的对手或者说敌人,不仅仅是建成、元吉,还有他的父皇李渊。尽管史书上尽量回避,但将整个事件完整的过滤一遍,足可窥其端倪——秦王自知与建成、元吉有隙,以洛阳形胜之地,恐一朝有变,有一个可以依托的根据地,派遣心腹行台工部尚书温大雅镇守洛阳,暗遣车骑将军张亮率千余人,秘密接纳山东豪杰,以备变故,并多出金帛,“恣其所用”。后来张亮事发(此等行为,大有谋逆之嫌),下吏拷问,张亮抵死不认,此事便也不了了之。此事何其敏感,谁有这么大权力“下吏”拷问张亮,非李渊而谁?李渊曾经对左仆射裴寂说过这样的话:“此儿久典兵在外,为书生所教,非昔日子也。”
建成通过嫔妃们之口,谮世民于李渊之前:“秦王自言,我有天命,当为天下主,岂有浪死!”李渊闻之大怒;“天子自有天命,非智力可求,汝求之一何急也。”史书昭昭——当时世民免冠顿首。请下法司案验。上怒不解。在这节骨眼上,有司奏突厥来犯,李渊马上换上另一副面孔“劳勉世民,命之冠带,与谋突厥,饯之于蓝池。每有盗寇,辄命世民讨之,事平之后,猜嫌益甚。”由此可见,世民当时的处境何其危艰,父子猜忌之深已是难以愈合,反目已是迟早的事情。李世民已经感到脖颈后嗖嗖的冷气。不是鱼死就是网破,李世民已经站在了悬崖的边沿,无路可退,他只有奋然的一击!
公元626年6月4日,临官殿前血腥的场面,李渊没有看到。秦王世民一箭射杀了自己的兄长太子建成,三弟元吉也被其手下猛将尉迟敬德一刀斩杀。李渊浑然不知,他正与几位重臣泛舟海池,他们是裴寂、萧瑀、陈叔达,日后他们都将以世民手下的得力干将的身份出现在贞观的朝堂之上。尉迟敬德忽而出现在海池湖畔,他擐甲持矛,直至上所,一脸的杀气。李渊大惊“今日乱者为谁?卿来此何为?” 语带惊恐。此话里含有两层意思:秦王世民已经得手了,你是否来取寡人的项上人头。敬德不卑不亢“秦王以太子齐王作乱,已诛,遣臣宿卫。”李渊心头一块石头落地,项上这颗人头保住了。萧瑀、陈叔达何等精明的人物,“秦王有举义之功,功盖宇宙,率土归心。陛下处之元良,委之国务,无复事矣。”言外之意,交权也就万事大吉了。李渊只好顺坡下驴“此吾之夙心也。”终于,大唐迎来了李世民时代,黎明的曙光已经显现在神州的东方,最为辉煌壮丽的时刻即将来临。万民翘足,百官屏息。